* 译文首发于公众号 深焦DeepFocus
洪尚秀在《逃走的女人》中自始至终将丈夫、情人置于边缘位置,或者就影片情节本身来说,将他们拒之门外,留在楼道里。我们很难不注意到这当中冰冷又微妙的讽刺意味。他们是缺席者,被拒斥者,这个摆脱了男性凝视的故事是耀眼的女性情谊的书写,这里没有他们的位置。但男人们的“幽魂”依然时时出没,并且在影片的纵深处不停指手画脚(只有背影或是畏手畏脚,站在门外或是遥远的剪影,或作为出差的丈夫的形象出现)。尽管洪尚秀的电影近年来越来越专注于女性,尤其越来越集中在金敏喜身上,男性的懦弱与卑怯,这个如此典型的洪式主题并未完全从他的作品里消失。这该死的雄性力量依然在他的作品里躁动,以更加抽象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出现(譬如影片开头提及的公鸡,或者女主角和友人的谈话中无处不在的前任话题,仿佛房间里的大象)。这种力量被一个崭新的王国拒之门外——王国内部封存着男人与女人的世界之间无可消弭的裂痕,而正是这些裂痕长久以来灼烧着洪式电影中的女性们的情感。
从《独自在夜晚的海边》里的那一场极致的出走过后,洪尚秀的电影就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压倒性的忧郁,而这种忧郁正是由分离、退出以及遗忘的痛苦组成。这种充满钝感的忧郁可以指向悼亡之情,也可以指向韩国“恨”文化里难以言说的失落感。这可以上升到国民性的情感,然而决不以符号的形式呈现一种僵化而有支配性的高大上感情,更不是所谓“老师傅”洪尚秀的警世恒言。相反,它开创了一种新形式的抒情,持续而轻柔,愈发动人同时揭示出隐藏在这些脆弱的故事背后的作者性。这些电影里形式上呈现的退却和克制,并非是间离情感或提升主旨的动机,相反地,它更像是求诸于己,是自深深处的低语,是对作品本身最大限度的挖掘。
《江边旅馆》这个关于老年诗人和两位女性朋友在宾馆寄旅的故事中,有一种运动双向地解构了暮年之感,使之成为一种闪耀着生命的力量与轻盈的关于根源的乐章。这部影片最棒的一个构思便是将旅馆的绝美的梦幻雪景作为背景,再一次以最强烈的方式提醒我们,在洪尚秀的电影中,即使主人公们处于这样挫败的隐退之旅中,他们仍然从不逃避生活。这雪景吞噬画面直至溢出镜头,正如《草叶集》里的植物或是《逃走的女人》中的海浪一般,同时它还作为一种动机展示一种短暂而突如其来的下坠。两位女性的身影在雪景中逐渐模糊,《江边旅馆》中的这一幕让人想到洪尚秀电影中另一幕标志性场景,即《处女心经》中两位爱人在首尔空荡荡的公园结冰的湖面的情景。由此,洪早期作品初生的耀眼光彩和其晚近作品的沉静暮光以一种美学的戏谑相联结——早期严肃沉重的形式与近来洗练而愈发模糊的幽魂故事相连,一个是通向特定结局的故事,一个是逃遁的故事。其个人影史的延续性便由这样的循环和断裂显现了出来。
《逃走的女人》中,由金敏喜饰演的人物挨个去拜访一个个强大而又边缘化的女性友人,在这样一个闭合的世界里以决绝而又极自然的方式完全颠覆了洪尚秀的创作轨迹。这是他最后的庇护所——他最近的作品总是在一个个金钟罩一般相互隔绝的空间里发生(旅馆房间,对外充耳不闻,离群索居),并且无声无息地玩着一个游戏,静悄悄地转变、疏离、偏移(譬如《草叶集》中金敏喜在咖啡馆中聆听并记下旁人的对话)。团体被打散了(至少不再有《你自己和你所有》中那群牙尖嘴利的艺术家朋友们),在洪尚秀的世界里只留下了这样毛茸茸的柔软女性情谊,而《逃走的女人》把它发挥到了极致。
这庇护既是导演的,也是作为演员的金敏喜的。逃走的女人的形象(尤其在《江边旅馆》里)回响着她的私人生活——因为与导演的恋情,她几乎被韩国电影工业抛弃了——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个逃走女人的形象在洪尚秀的电影里展现出这样一种柔情与清醒的混合体。《江边旅馆》里的雪景像一把锥心的箭给我们似曾相识之感,金敏喜这样的形象让我们想起另一个逃遁的女人,另一出令人沉痛的悲剧,那便是2005年自杀身亡的《处女心经》的女主演李恩珠。这个形象大概是观看洪尚秀作品最难绕过也最秘密幽深的伤口。从一种美中可以蒸腾出另一种美——近期的洪尚秀作品中的钝痛与压抑与其说是来源于某种压抑的死亡冲动,不如说来自这些黑暗的焦灼、活跃的阴影,以及那些在各自的黑洞中以绝美的姿态挣扎的逃走的女人。
第一幕,一个穿西装的年轻女人跟在田里不知道忙活啥的徐永嬅说她要去面试了,问徐永嬅自己脸是不是有点肿。徐永嬅问她有没有喝酒,她顺着就承认了。这个西装女应该是被她爸给打了,她爸应该才是酗酒。徐永嬅能猜到是这个原因,没说破。 第二幕,金敏喜开车看望郊区老友徐永嬅。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徐永嬅自己跑下来了,她说她看监控的。郊区大房子的独居女性(没有男友同居就算独居)每天就看着自己家监控。没男人真是什么生活状态啊。金敏喜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接下来马上要展开一波嘲讽。金敏喜给郊区老友带的礼物是上等韩国牛肉,打算在郊区来顿烧烤。 第三幕,金敏喜开始婊了。嘴上说一套什么不想跟人接触,觉得很烦,自个儿已经high起来了,嘴里没停过,还开始打听徐永嬅前夫。徐永嬅说什么不重要,反正前夫不行,然后金敏喜就说了,我跟我老公五年形影不离,每天都有乐子,我这是五年来第一次离开老公哦。徐永嬅善意解读,表示不可思议,她自己还是需要私人时间的。金敏喜还不打住,接着老公,老公说你徐永嬅这个人不错才让我来看你呢。 第四幕,金敏喜嘴炮打完,不停地吃肉。徐永嬅一个室友在烤肉,一个说肉好,一个说烤得好,反正好吃的不得了,徐永嬅吃的很少。这种情况怎么办,徐永嬅说自己其实想做素食主义者。金敏喜立刻接话,说metoo,看到牛很内疚。然后金敏喜徐永嬅针对牛的眼睛有多可爱展开一番修辞较量,金敏喜凭借当场编故事胜。徐永嬅提出灵肉二元,讲了个孟子见齐宣王的故事,“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但我们的身体吃起牛肉来的时候还是很本能,很自然,徐永嬅总结说。这一轮金敏喜思想上上不去了。女人面临认输而不肯,就是去放狠话,金敏喜说,那我觉得我可以不吃肉。徐永嬅说别,你该吃吃。牛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牛是没感觉的。 第五幕,徐永嬅室友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削苹果,背景的厨房很虚,像一块像素很低的简陋的背景板。金敏喜拿叉子叉了一块苹果直接自己吃,徐永嬅赶快叉一块苹果递给室友。室友问,你们以前很亲密吧,两人说对啊。室友问,你们以前没一起喝过酒吧,两人说对啊。这一波室友赢了,女人妒忌心无处不在。 第六幕,室友邀请金敏喜以后再来。徐永嬅说这儿太远不方便吧,人家城里人。金敏喜反应极快,来了波大反射弧呛徐永嬅。金敏喜说这里超棒,空气好,有鸡叫,你们养鸡吧,哦你们邻居养的吧,你们每天都被鸡吵醒吧。室友忍不住了,金敏喜总是给脸不要脸,得内涵她一波。室友说你知不知道有只公鸡很凶,每天爬到其他母鸡身上,咬母鸡脖子后面的毛,母鸡脖子后面都咬得没毛了。(金敏喜这时是短发,脖子后面属实没毛,自称是自己剪的,搞不好是被老公打被老公剪的)金敏喜没反应过来,说这是求偶吧。室友说非也,这就是作秀啊,就是坏,想到处展现自己很牛。 第七幕,catman来敲门,室友彬彬有礼,但毫不让步,不时呛catman两句,邻居和猫咪生命都很重要,我们还是要喂猫哟,你老婆怕猫真的很奇怪呢。扯半天,徐永嬅金敏喜也出来了,人数上压倒catman。徐永嬅说我们喂猫不犯法呦,catman一鞠躬,说爷找物管去了。总之在金敏喜面前两人面对一个catman强硬了一波,感觉有面子。 第八幕,金敏喜睡沙发,有点不爽,盯着监控摄像看,邻居女孩大半夜在门口抽烟。徐永嬅说她妈ran了,她爸很凶,她不好过,只能半夜出来抽烟。金敏喜问怎么run off的,徐永嬅说就是一个晚上,就跑了,找不着了。女孩今年26,早上还去面试呢。然后镜头给金敏喜视角,看到监控里徐永嬅出去跟女孩抽烟,女孩伤心地抱住她。 第九幕,徐永嬅穿着睡衣起夜,发现金敏喜这儿灯还亮着。金敏喜问,三楼有什么秘密吗,你为什么锁着。徐永嬅说脏啊。别乱想啦。徐永嬅对金敏喜做了盖被子的动作,走的时候一脸窃喜。把一个女客人放在沙发上面对监控度过整晚,睡前还给她讲恐怖故事,让她睡不好,这让人很爽。金敏喜一拉窗帘,天都亮了。 第十幕,大清早,晴天,三个女人打伞,竟是去看邻居家的鸡窝。
老洪在刻画了这么多年“可笑的男人”之后,终于拍了几位“可笑的女人”。 在这些看似平静的对白之下,藏匿着的是无比庞大细密的由于人类天性中的自私所带来的悲伤、焦虑、愤怒和愧疚。 因此影片其实也无关于“可笑的男人”或“可笑的女人”,而是指向了“可笑的人”这一根本(如果稍加细致地进行分析的话,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表现确乎是无比可笑的)。 在洪氏以往的电影中,男人的可笑来源于他们如影随形的性欲和社会赋予的自负。 而女人的可笑似乎来源于某种更明晰也更模糊的欲望:自我独立的需要、受到肯定的需要、被爱的需要,综合来说似乎是一种对于自我存在的认可和自我价值的证明的需要(这两种需要在某一层面上本就是矛盾的)。 影片看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发觉金敏喜在洪氏的镜头里总是独立者和祝福者的形象,一切在她心中都清明如镜。其他角色犹豫、疑惑、左右摇摆、不知所措,只有她岿然不动。 “心里像秋天的山一样清白安稳的女人。” 然而有趣的是,影片的最后一部分还是借用金敏喜这一形象构造了一个大的讽刺:内心清明安稳的金敏喜也同被女人批判的男人一样“以严肃的面孔说着同样的话”。 当然,洪尚秀到底还是洪尚秀,明明是一部关于女人的电影,片尾还是少不了揶揄一番男人丑陋愚蠢的自负。 另: 在出彩的“强盗猫”戏码之外,“炫耀的公鸡”、“上锁的三楼”、“疯狂的诗人”以及“平静海面的电影”都是极有趣的意象选择。 平静的海面之外,没有人的心里是平静的。 又另: 洪氏的空镜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几幕“窗外之景”让人想起秋天北方的山林,云山雾罩,带着清脆的寒意,凉而不冷。有鸟鸣,只想大口呼吸,太阳似乎正在升起。 又又另: 文艺作品中的诗人形象都来自于同一个故事:女人由于无聊和诗人睡了一觉,诗人就理所应当地爱上了女人。自那之后,诗人开始为女人写诗,大喊大叫反复纠缠,女人则头痛不已,无奈叹道:他是个疯子呀!我好后悔和他睡了一觉! “疯子”,即是酒神在我们这个日神时代里被授予的独特称谓。
洪尚秀的电影,往往都会在开头以直截了当的镜头切入某个日常的场景,结尾处则常常以一个情绪点作为蔓延,留给观众很大的“参与空间”。
如此任性的作者性表达,当然也包括他对于传统叙事原则的无视——像是在《你自己与你所有》之中,他以“一对可能存在的双胞胎姐妹”不断让观众游离在梦境(假想)与现实之间。
同样的还有《克莱尔的相机》——场景之间的切换往往以非线性的跳跃、倒置,甚至是他标志性的重复进行。
因此,新作《逃走的女人》中采用的线性叙事,应该是洪尚秀近些年长片作品中的头一回。
而且不止是叙事结构的选择,影片的主要叙事情节似乎也被洪尚秀做了足够的简化处理,用一句话便能轻易地装下——女主嘉米(金敏喜饰)趁丈夫出差的机会,得空拜访了两位女性好友,并且偶遇了曾插足过她和前男友感情的另一位旧识;几段看似波澜不惊的对话,卷起了嘉米内心深处的情绪暗涌。
嘉米拜访女性好友的第一站是永素(徐永嬅 饰)和她的室友永济(李恩美 饰)。在分享烤肉和烧酒的过程中,她们的谈话看上去有些久违,但也足够惬意。这场谈话围绕着永素离婚后搬到郊外的田园生活和她们各自的情感生活,时不时地还有一些关于邻居、关于“灵与肉”和关于流浪猫的插曲出现。
第二次的会面在嘉米和她的艺术家好友(宋宣美 饰)之间展开。同样是围绕着好友的近期生活和情感,也同样是自然而平和的气氛;而通过嘉米放松的身体姿态,这场谈话的距离感似乎被拉近了一些。她们分享了部分私密的生活以联络情感,嘉米也坦率地承认自己开的花店生意惨淡,日子有些乏味。
第三部分则在打破了之前的递进节奏的同时,它也作为叙事的转向,向观众们揭示了部分的真相——嘉米意外地在一家电影院遇见了旧相识佑静(金玺碧 饰)。虽然没有透露给观众具体的事件,但我们从佑静的道歉行为并不难揣测出她们两人与宋格(嘉米的前男友)之前的情感纠葛。而当寒暄结束,嘉米又撞见宋格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似乎并不只是简单的偶遇。
除却情节和叙事结构之外,我们甚至可以说,洪尚秀这一次把减法做到了某种极致。早从《剧场前》开始,他电影中的快速推拉镜头和对相同情境的复沓对比,便已然逐渐在他的观众群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这样的标志性手法也在本片中也被一以贯之地沿用。
至于影片中唯二的“重复性”时刻,其一出现在嘉米与三位女性旧友不约而同地谈到她和丈夫的情感生活的时候——比如那句,“这是我们五年以来第一次分开,我们总在一起……他觉得相爱的两人就要形影不离。”但其中的内涵,很快被第三段中佑静的台词揭示——“如果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那怎么可能真诚?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
只要你足够敏感,应该不难捕捉到嘉米内心的真实情绪,以及洪尚秀在前两个部分中所制造的另一“重复性”时刻——两次拜访的谈话结束后,都给了嘉米单独的镜头,两个时刻的嘉米不约而同地打开了手边的窗户——这充分地暗示嘉米想要逃离她的生活和眼前的一切。
洪尚秀的“减法”并不单纯地体现为简化,更多的是他在创作中关注点的转移,或者说是自我突破。这一点其实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江原道之力》,那时的他已开始寻求风格上的转变。
这在他遇到金敏喜后创作的七部电影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其中《这时对那时错》是对结构的玩转,精准传递了人际关系中微妙的欲望和疏离;《独自在夜晚的海边》中借助了多次莫名出现的黑衣人,猎奇式地外化了女主英熙的孤独心境;以及在后来的《江边旅馆》中的视觉化景象和灌注其中的诗意……
虽然总是离不开日常的一些生活场景的拼接;离不开男女之间的爱情主题;离不开借助大段的角色对话来揭露他们的生活境遇,并捕捉他们内心的真实,但洪尚秀似乎每次都在他“不变的命题”之中自我精进,寻求一丝突破。本片同样不例外。
洪尚秀以往的创作,经常赋予女性角色某种主导的力量;男性角色则往往作为被剖析和讽刺的对象而存在,他们身上时刻流露着直白的欲望和缺失的道德感。
但到了《逃走的女人》,男性角色似乎连被剖析的价值也被彻底地否定了,三段场景中分别“乱入”的男性角色都以负面的形象被呈现——要么是没有同情心地要求驱逐流浪猫;要么是猥琐地骚扰;要么是油腻且世俗的中年作家——而且绝大部分时刻,他们只能以背影出现在镜头之中。
可以说,男性角色在这部电影中成了完完全全的边缘人,影片的核心情感完整地被女性角色所占有和传递。我们不得不将视线定格在嘉米和三个女性的关系中,一方面透露出嘉米对前两者独立自主的生活的渴望,同时又把她内心的情绪暗涌在第三幕中分享给我们。洪尚秀似乎在描述一种仅存于女性与女性关系之中的情绪境遇,这在他的前作中是未曾出现过的。
洪尚秀的电影大多是对生活场景的提取,他很少去制造“戏剧性时刻”。他的镜头像是在冷静地对一些日常的琐碎进行道德凝视,然后将其中能凸显人物内心“真实”的瞬间加以重复,继而呈现给观众。
这些微妙的时刻不仅蕴含着一种整齐中又不乏参差错落的魅力,同时也兼具了幽默和酸涩的味道。熟悉洪尚秀的观众群体,早已将它概括成了专有名词——“尴尬美学”,这也成了他电影里被普遍感知的一层趣味。
另外一种趣味或许不容易被察觉,大概可以形容为洪尚秀在多部作品中为特定的几位经常跟他合作的演员所创造的“刻板印象”。从他每部电影中必定会出现一个导演/作家的艺术家角色来看,洪尚秀创作的人物属性并没有太大的偏差。
这使得观众会不知觉地把接二连三出现在他电影中的演员和这些“固定”形象进行对位——例如权海孝和“经历情感危机的成功中年男子”;徐永嬅和“刚刚经历离异、搬迁到偏僻住地的中年女士”;宋宣美和“女主的好友”(早期是金相庆和“失意的青年导演/演员”)——使得熟悉他的观众好像能从他的电影中找到“连续性”,下意识地把类似的角色在以往电影中的经历拼凑成连贯的生活图景,对当下在观看的作品产生一定的影响。
在《逃走的女人》中的直观体现,应该是在出现叙事转折的结尾。当嘉米撞见宋格,你或许能立刻把《之后》中金敏喜、权海孝和金玺碧三人的情感纠葛联想代入而默默一笑。
这种趣味似乎并不能够被简单地定义成影迷情结,因为它某种意义上好像成了洪尚秀在一部作品与另一部作品之间的“重复”。同样的“互动”瞬间,还有给流浪猫的推镜头特写(《江边旅馆》),还有临近尾声嘉米注视着银幕上的海滩(《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严格来说,这些跨作品的“重复”显然已经渗透到了你对当前故事的感受和理解之中——当你和嘉米一同凝视着那空阔的海滩,你恐怕很难摆脱掉英熙曾孤独地走在海滩边的身影。因为此刻,嘉米想要迫切地逃离而去追寻的,或许就是英熙那种追求真爱的、自由又孤独的状态。
作者| Kieslowski;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Jessica Kiang (Variety)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三座渺远的山峰;三位相识已久的女人正在与彼此闲聊;三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滑稽而令人厌烦地闯入画面,我们只能从身后看着他们。这位多产的韩国艺术电影大师洪常秀,也曾处理过颇为有趣的、具备内在节奏的「三联画」。但是,他似乎从未采取过如此轻柔的、讽刺性的女性视点。此外,他也很少像这部《逃走的女人》一样直截了当。在这次柏林电影节的竞赛作品中,这可以算是一部迷人的小品。 距离洪常秀上一部面世的作品,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考虑到他的平均创作速度,这可能相当于其他任何导演十年的空白。人们可能会期待某种更为丰富、复杂的成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呈现时间与记忆的时候,通常采取的是不稳定的、莫比乌斯环式的结构,而出人意料的是,《逃走的女人》采用的是线性结构——不过,这位因挑衅而吸引特定审美趣味的导演,并不一定会因为这种可识别性,获得一批新的观众。任何在《寄生虫》之后突然投身韩国电影的观众,都会在洪常秀的作品这里碰壁。
金珉禧再次出现在了这部影片中,她是洪常秀银幕外的伴侣、银幕上的搭档,以及他上八部影片中七部作品的合作者(她还凭借那部惊人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赢得了柏林电影节的影后)。在《逃走的女人》里,她扮演了一位满足的已婚女人,但是,她的生活可能有些乏味。她花了几天时间,拜访了自己的老朋友——五年以来,这是她丈夫第一次陪她拜访老友。这位友人(徐永嬅饰)住在首尔的郊外,所以她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相见了。她们小聚了一场,还带上了老友的室友(李恩美饰)。她们一边吃着烤肉,喝着马格利酒(一种乳白色的、略带些气泡的韩国米酒),直到一位邻居打断了她们,他请求三人不要再喂养那只当地的流浪猫,因为他的妻子害怕它。
接着,金珉禧拜访了一位普拉提教师(宋宣美饰),她迷恋着自己的邻居,同时还有一个烦人的、仰慕她的诗人。她在醉酒后与他上了一次床,结果他便一直纠缠着她。金珉禧遇到的那最后一位女人(金玺碧饰),嫁给了她曾经约会过的、那名成功的小说家。他想为过去的摩擦而道歉、纠正当时的错误。在呈现这一切的时候,洪常秀使用了他那标志性的、反传统风格的技巧。他那些自由的技巧足以表明,人们对于决定机位和拍摄方式的那种正统美学,已经感到不耐烦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反传统风格的技巧本身,也成为了一种风格。在拍摄了两部黑白小品——《江边旅馆》(2018)与《草叶集》(2018)——之后,洪常秀的摄影师重返彩色的极简影像。但是,这一次的「彩色」也只包含了很少的色彩,我们可以在厨房、办公室和起居室看到它们,这时洪常秀呈现的大多是静态的双人、三人镜头。在那种干爽、平坦的日光下,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清新而洁白。我们只会在段落间的过渡期听到音乐:那是一首伤感的小曲,听起来有些失真,这当然是有原因的——洪常秀表示,这是他在手机上创作的。此外,他那标志性的、粗粝的变焦推镜也随处可见,但是,在这部影片中,有一个镜头尤其令人印象深刻:老友的那只猫恰巧来到了镜头中,它迅速地梳理了一下毛发,接着便长久地直视着摄影机,但却不为所动。最终,它怠惰而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与洪常秀以往的影片一样,这种极简主义的呈现方式,邀请我们去解析影片情节的复沓以及各种交叉呼应。例如,金珉禧在那三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三种潜在的、不同版本的自己——一个嫁给了她的前任,另外令人生活在她有些羡慕的环境中。(「我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两个不同的家中,她如此叹息道。)你与洪常秀之间的互动程度,可能取决于你是否愿意玩这个小游戏,是否愿意为那些最细微的巧合提出解释,并观察这些阐释是否适宜。
称它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可能是有些危险的做法——洪常秀在进行自我指涉的时候实在过于严厉,他可能不会期待这样的赞美。他狡猾地将自己的阴影置入影片之中,化身为所有画外的(男性)作家-导演的角色,化成那些从事创造性职业的前任、丈夫和情人。这些人都非常关注自己是否成功。(「他活该失败,」金珉禧在谈及永嬅的前任时说。「这可能已经发生了。」她平静地答道。)
但是,这部影片确实对女性很感兴趣——它也通过一种微妙的、讽刺性的方式,排斥了男性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兴趣确实不同于他以往谱写的回旋曲。可以说,在这种好奇心中,携带着一种顽皮的、在化妆室中窥探的渴望,这代表男人们想要获知,当自己缺席的时候,女人是如何谈论他们的。但是,这显然不是全部。女人们还谈论了食物、灵肉的二元性,以及奶牛们拥有明亮双眸的原因。在她们的交谈中,我们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有机转换的内容,它们时而深刻,时而私密,时而又全然空洞。
这种看似随意的氛围,要求女演员们毫不费力地表现出自然主义的姿态,而她们也都做到了。金珉禧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一场电影,或是身处某个完全不必要的、却又绝非平淡的场景中,独自看着自己的手机。或许与此前的一些洪常秀作品相比,金珉禧在这部影片中的角色,可能显得相对苍白了一些——但是,看着上述的这些活动,仍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在2004年,洪常秀创作了一部名为《男人的未来是女人》的影片。但是,正是这部轻巧的、令人愉快的《逃走的女人》告诉我们,那「未来」恰恰就是「现在」。
第一次看到这个片名之后,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个片大概讲述了一个从婚姻或者爱情中出走的女人,但看完发现金敏喜饰演得是一个婚姻幸福,因为老公出差短暂地获得了几天独自一人的时光,拜访朋友,看电影,没有人逃跑。英文名是the woman who ran。然后我就一直想,到底是谁ran了。
因为对洪尚秀的电影语境太过熟悉,所以这个电影看完,给我留下的印象简直平淡到回忆不起到底看了些什么。但仔细地回忆一下,这个不温不火的表达其实已经非常女性主义了。
金敏喜第一个拜访对象是离婚后在郊区过着田园生活的朋友,种菜,和女性朋友合租,怡然自得。第二个拜访对象,单身的女朋友,刚买了房子,享受着自己的爱情,经济独立。第三次是偶遇多年前的情敌,她嫁给了自己的前男友,却因为男人的成功而感到内心苦涩。
这三段故事里,男性角色的出现都让人不快。第一个邻居过来要求女友停止喂流浪猫,说它们是强盗猫,被女性友人们拒绝,并且说,你说它们是强盗猫,但在我心里它们跟孩子一样,所以我才喂它们。这是女性的柔软细腻对粗暴简单的话语体系的拒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插曲也在说这件事,邻居的小女孩因为母亲出走父亲粗暴的对待,总是躲到她家门口抽烟,而女友会在半夜走出去陪她一起抽烟,给她一个拥抱。
第二个是上门纠缠的诗人,因为女友跟她睡过一次就纠缠不休,在这个女友身上,我们看到她对对爱情的纯粹态度。所谓的性和婚姻道德不构成影响爱情的实质因素。
第三个故事里,作家以成功人士的油腻形象现身,而引发的只是他老婆和金敏喜角色的一致厌烦,她们并没有因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个事实而动摇自己的审美和生活原则。
所以,这次逃跑的人并不是落在女主身上,而是用她作为线索,描绘了亚洲男癌社会里,从林林总总的男性话语体系里逃跑的女性。而这样的她们值得更真实的生活。
我可以看金敏喜一整天!哪怕是洪常秀那么无聊的日常镜头!哪怕是造型那么糟心的她!然后你还多送了我一个金玺碧,哎呀,太喜欢了。
4.5 #Berlinale70导演奖,缺失的男人、逃走的女人。
刚开始挺平淡,越往后还越咂么出“况味”来了。尤其最后一幕的“意外”偶遇,洪常秀在不经意间中拍出了女性内心的惊涛骇浪。7.5分。电影资料馆2020.12.31跨年场
洪常秀越来越自如了。这一次最大的变化是,他潜入到了女人的世界之中。用三段式,一层一层地去戳破女性对于美好爱情的幻觉,戏谑是柔和的,却又一针见血。动物、喜欢吃肉与二楼房客,都意在说明女人需要谎言维持住自我佑护的虚荣;第三段的交谈打破了对男性的幻想,面前的人远远不如眼前的风景或银幕上的影像可靠。于是,在接连不断的逃走后,也终于有了一丝觉醒的意味。
老娘累了 都啥玩意儿小聪明 我是猫我就拒绝出现在电影里
不好意思我个人真的好喜欢啊啊啊啊啊啊💕
对他的电影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的,但好在他基本上能控制住时长。
Competition 女性彼此相处的时候都很舒适,但一旦谈起男人/面对他们对话就开始变得无趣,女性也进入或焦虑或愤怒或回避或推拒的状态。洪电影里power永远在男人手里,真的很没意思。但猫还是可爱的。
4.5洪常秀将重复进行变奏,用碎片般的情节拼凑出一个个“逃离”女人的画像,在电影最后我们才知道谁是那个“逃走的女人”,三次拜访,我们看到了在爱情中兜兜转转的不同女性形象,坚强、独立、敏感、脆弱,她们被爱情所伤害,但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楼上的邻居、食物、聊天等设置贯穿三段,更重要的洪常秀设置了太多看与被看的机关,监视器的频繁出现,窗户中出现的风景,门的开与关,乃至最后看电影的女主角,都在向观众展现戏剧的精妙,我们正通过电影观看他者的生活,而电影中的主角们也在窥视着其他人来反观自己,原来我并不幸福,在婚姻之中,逃离的想法如影随形,我是否有勇气撕掉幸福的面具,还原爱情的本质呢?在逃离的男人之后真正出现逃离的女人,她看似平静的心情开始波澜起伏,洪常秀也终于将这个现代人的爱恋欲望图景拼图完成了
柏林電影節主競賽 在大銀幕看金敏喜太開心了。金敏喜越來越瘦了,洪尚秀開始搞點幽默啥的了。
洪常秀用动物、味觉打开了我们的眼睛和心脏,多么简单幽默,突然我们看到了一切,听到了同期声录制无与伦比的真实声音,而他的女主角姿态也愈加地猫咪化,在三段式的变奏中悄然变形着(第二段中金敏喜穿着蓬松的长裤蜷缩在沙发上),形成绝妙又神秘的感官体验,看到这样的作品,怎能说电影无秘密。
“男人无用论”,不管是陌生邻居男人,还是年轻的男人,亦或是成熟的男人,甚至连公鸡在女人眼中都没有任何意义的连附属资格都没有的生物#70届柏林第六天第一场
洪常秀-金敏喜组合的日常随笔,但除却这只猫,也不觉得这一部有什么点睛之处,日后还能记住。或许,金敏喜入侵更加彻底了,我甚至能想象这个剧本很多日常,是金敏喜转述给洪常秀的。只是电影节和评论圈一再宠溺这位作者导演,终究到了对逸笔草草之作也过度解释的地步,反倒让我怀念起,前金敏喜时代那个在叙事结构和人物上更用力也更多些玩心的洪常秀。
这几年 我们是在集体参与洪尚秀与金敏喜的大型恋爱真人秀吧
4.5 某种程度上可以当成是“《之后》之后”来看待,水准也是不相上下的。剧本上真的下了功夫,三组对话展开的过程也是两性关系越来越模糊的过程,男性们被谈论、被隐藏、被各种撅,女人们掩饰着、拒绝着、躲避着,想以海浪的声音让内心平静,奈何海浪本身从没停止拍打海岸。洪尚秀把自己和金敏喜撕成碎片放在电影里,角色每说一句话都让人都让人浮想联翩止不住想笑,跟阿莫多瓦一样都是虚构的大师。变焦出神入化,而咧嘴的猫成了这个手法最重要最奇妙的着力点。
洪尚秀拍电影又多又快,光凭这一点就是个渣男
猫帅,公鸡坏,女人有爱。男人无用且多余,拒之门外。
你想找人述说,却发现到头来只能沦为一个聆听者,因为无论是热烈的,平淡的,纠结的,欣喜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乐乎。她们谈论着烤肉和水果的搭配,谈论着隔壁家的鸡,她们因为流浪猫和邻居撕逼,她们谈论着存款和新认识的男友,她们用假装厌恶和疲倦的方式,炫耀着自己的一夜暧昧,炫耀着自己美满的婚姻…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能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很幸福,然后独自躲在漆黑的影厅里,人生啊,永远都是冷暖自知。
看也行,不看也行。
#70th Berlinale#主竞赛。不算是最好的洪常秀,但仍然是一部佳作,大概是他作品中十名左右的中上水准。通过三次不同的拜访,反射出各种各样的亲密关系与两性相处之中的问题。三个段落仍然是洪常秀招牌式的重复与变奏,一些结构性的元素反复出现:礼物、山景、两个女人喝茶/吃饭及聊天、女人与男人在门口的尴尬对话、雨水、苹果、过场音乐(但没有出现在开场镜头里)、以及影像的影像(三段分别是监控、门禁和银幕)。影片有着洪常秀招牌式的变焦推拉,以及拿自己和文艺界人士开涮的小段子,片中拍猫(洪常秀很少拍动物哇)的那个推镜头引发媒体场全场热烈鼓掌也是活久见!感觉洪常秀现在创作心态很好,这种小品式的片子真是信手捻就,拍得轻盈随意,又严谨而精致,并且可能也只有他可以毫不避讳影像的数字感,反而通过变焦等手段将其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