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事件

话说我老妈是福清来的，福清恐怕是全国偷渡最猖獗的地头了吧。他们全村几乎每家都有偷渡人口。但我从小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偷渡。为什么呢？因为所有宣传资料或是电影上都把偷渡描绘得血淋淋的，而在我外婆家的村子，则从来没有听过这回事儿。所有偷渡的都过得很好，也赚了钱回来，村里房子一栋一栋盖起来，把人安全送到目的国是蛇头的基本责任，一旦出事，他们是收不到钱的。就算被抓，外国的警察也非常礼遇，最后不过是被遣送回来，下次再偷渡去别的国家就是了。所以我从没把这些跟宣传资料里的偷渡联系在一起，直到某人做了个偷渡研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认识那么多偷渡客啊！像铁头那样，要杀掉边警才能搭上偷渡船的，我只能说，大哥，您被坑了！找蛇头得来福建啊，服务一流！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成龙。虽然他之前就有浓烈的大哥风范，但在这里，虽然不是功夫很厉害的武林高手，却更加让人感受到他内心的强大温暖。成龙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表情，第一次注意到是在《特务迷城》里，他抱着徐若瑄的尸体到处求救，悲伤、迷惑、惶急，虽然他都是用差不多的表情，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很受感染。

我们中国人就是敢于去到陌生的地方，而且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可以扎根生存下去。有时候为了生存做一些事情也可以理解。但有的东西是碰不得的。铁头好像一直是仁义无敌的好人，但他开启了不该开启的门，“是你把鬼放出来的”阿杰的话一点没有错。而他自己居然还懵懂无知地问“我们算不算黑社会？”要嘛不做，要做就做绝，偏偏铁头一面借助了黑帮的势力让兄弟们过上好日子，一面还想着要做正当生意，事发后居然又想牺牲自己挽救大局，怎么面面俱到呢？唉，悲剧啊！

吴彦祖在这部里属于对情节发展非常重要的超级倒霉蛋。我看完大为扼腕，觉得小吴同学好好一个帅哥就给毁成这样了。老公却说他觉得小吴同学的气质演这样的角色刚刚好。想想看，也对哦，吴彦祖已经阴柔了好久了，是有点容易让人欺负的类型。

看那个被铁头救过的警察非常眼熟，想了半天，kao，不就是《交响情人梦》里面那个搞笑又猥琐的外国老头子吗？

【新宿事件】的片尾交代，中国的偷渡潮兴起于90年代初期，那时沿海地区许多十几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为了生计纷纷走上了偷渡道路，他们多数都是70年代生人。而彼时，正是一批90后新新人类呱呱坠地的历史性时刻，许多新生儿就在那时候不幸成为了偷渡遗孤，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群集性的“寡妇村”。
尔冬升肯定不会了解大陆断代论甚嚣尘上的纷扰景象，但在【新宿事件】中吴彦祖却以经典的90后杀马特造型华丽亮相，这当然只是个巧合。但不巧合的是这部电影除了反映了在日华人的生存窘境外，同样上演了一场隔代对话。以成龙为代表的老一代人物故步自封，道德优越感强烈，自以为为下一代打出一片天，其实却想不到种下了苦果；而吴彦祖所代表的新一代却始终无法完成简单的理想，不幸成为老一辈一手制造的“现实”下的牺牲品，性格的剧变倒成为了唯一的逃生理由，由此借机隔代对话，并企图分庭抗礼。
纵观在内地社会新闻栏目中经常出现的90后新闻，其行为的异端和性格的扭曲常常让人匪夷所思，奇谪诡异的行径使卫道士们纷纷破口大骂。而深究起来，是谁一手造就了这样病态颓废的下一代？难道不是那些满口教条的上一代人么？70后在年轻时代遭遇过无尽的物质贫穷、文化消解和性压抑，而在改革开放之后他们却迎来了极端的剧变，疯狂拜金，崇尚性解放，对文化不屑一顾，而偷情、贪污、玩弄权术……等等丑闻不是早已经在这代人中成为了家常便饭吗？在社会中已经获得话语权的他们，不但未想过自我修正，反过头来影响和荼毒了下一代，蒙昧的年轻人有样学样，以物欲和自我作为唯一的标榜，自私自利大行其道，自然前途堪忧。
电影中的成龙难道不就是象征着这样一股旧势力的存在么，明明所作所为目的性明确，却总是用仁义道德粉饰真正的企图，而愚昧到令自己也相信自己的不凡与正义，这点上倒很符合成龙大哥向来予人的形象：做错的事未曾承认过，并搪塞以“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却将自己的道德优越感不断放大，在各种善事中沦为“十全十美”，令自己也深信不疑。吴彦祖的角色则成为了利益纷争的牺牲品，在片末与成龙正面对抗，但即便企图反抗，最终也难逃一死。
电影中的两代人也像极了大陆与香港的关系，成龙的形象代表了大一统的中央政权，而吴彦祖则不过代表势单力薄的弹丸之地。象征集权的成龙无论做了什么坏事，也可以以“为大家好”为由，充分稳定自己的主导权；而相反明明是abc的番仔吴彦祖，却要佯装北方人一样，说起不咸不淡的普通话，无论遭受了如何大的迫害，都需要马首是瞻缄默不语，如果胆敢以杀马特形象出面造反的话，结果就是死路一条。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堆偷渡客南腔北调的语言混杂，更契合了香港人愈演愈烈的身份认同危机，他们最终发现除了出走中国这片土地外，就只能尝试着接受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中国人的身份，所以就连成龙和吴彦祖也成了北方人，别扭的“大腕”挂嘴边；而在港多年的林雪则重拾他那退化了的天津味普通话，企图认祖归宗。
而真正的香港仔钱嘉乐，却只能做反骨仔和墙头草，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他可以委屈受辱，你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难道不正是多数香港人的心态吗？

《新宿事件》是一部有野心的作品，一如尔冬升之前的《门徒》：如果从结构和规模上讲，它的野心比《门徒》更甚。但是这种野心最后成为尔冬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祭品，暴露了导演控制力的捉襟见肘，最终使影片成了混乱狂欢的蒙太奇。
影片最明显的结构是场景，这点在影片最后暴露无遗：当成龙和竹中直人再次相会在他们初次见面的下水道时，命运轮回的宿命显现。其他的还有那个华人初来日本聚居的小木屋以及他们后来的那栋大楼。尔冬升一如《旺角黑夜》一样选取了高密度、繁华又藏污纳垢的东京新宿区作为事件触发地，是敏感而取巧的。但是尔冬升并没有把这些场景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影片中呈现的种种非法事件不乏触目惊心的实例再现（例如垃圾场），但是这些并没有突出新宿的存在感。结构迷你的《旺角黑夜》相比之下却更加成功，这得益于导演将人物和场景的关系紧密地联系了起来（例如圣诞节的城市活动，以及这些城市活动对人物的影响）。但是在《新宿事件》中，不光作为辖区探长的竹中直人没有很好的与“新宿”产生互动，就是主角成龙也在影片进行一半时开始远离这个至关重要的场景。尔冬升的意图在于描写成龙希望漂白的心理，但是却付出了不必要的高昂代价：严重分解了故事焦点的吸力，使得“新宿事件”有相当长的时间不在新宿！这使得他苦心经营的场景结构在中段瓦解，只得在进行到最后关头才重新回到轨道。然而回首看去却是节奏的混乱甚至拖沓。

同样导致影片结构混乱的原因，是人物。相比起场景的应接不暇，尔冬升此次在人物上完全走进了泥潭。过多的人物、以及他们复杂的关系，使得影片的平行叙事最终沦为剪辑台的噩梦。影片其实描写了三方力量：日本警方，日本黑帮，中国黑帮。日本警方虽然有竹中直人的角色压阵，但事实上存在感几乎为零。这体现在他们对于黑帮的事情完全差不上手，乃至根本在影片大部分时间里和三和会没有交集。如此黑帮的存在感并没有加强，而是陷入了让人困惑的境地：因为黑帮的力量需要反面的警方作为对象来反弹，方能彰显。而由于缺失了警方的压力感，黑帮在电影里反而丧失了真实感。

其次是日本黑帮的内部划分的两个派系的互殴。这个关节才是影片真正万佛朝宗的焦点，因为所有的力量都是在这个点上聚集。但是这一段犹如儿戏：早先成龙杀掉一个会长一个组长被快速带过，后来黑帮首领手下倒戈虽然不是太突兀，但是却直接导致一方力量尽失，实在是对于权力的描写过于儿戏。在黑帮的内讧中，尔冬升加入了日本的黑金政治等元素，却显得唐突和缺乏逻辑：几个政客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的影响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成了照实重现剧本的牺牲品。成龙从一个混混到黑帮副手，从过程看不无道理。但是从他这个人物的性格看却简直是个笑话，这一点我接下来会再谈到。至于徐静蕾的角色则最终只是为成龙来日本提供了一个理由。

影片的第三方力量是影片凸显视角位置的中国黑帮。这里面有几个层次：首先是成龙为代表的偷渡客，其次是高杰饰演的中国黑社会，最后是处于这两个阶层中间的华侨商人。由于特殊性，我们先抛开第一类人不谈。第二类人是处于日本黑帮之下、新宿暗世界的亚生态。他们为日本黑帮利用，也依附于日本黑帮而寻找安全感。这种寄生关系在高杰饰演的台南帮老大身上最有体现：他原本经营的是属于黑帮江口组的场子，却被敌对的渡边组策反，原因是因为他的价码和渡边组最为吻合。同时他对于新兴的华人黑帮势力也毫不手软。不得不说在所有人物中，除了被不断强调存在感的成龙和吴彦祖外，高杰的角色是最有说服力的。他本人的老大气场彰显出充分的霸气，奉献了全片罕见的压迫感演出。而至于华侨商人，他们作为灰色地带，是联系起“白色”华侨和“黑色”华侨的纽带。然而由于这毕竟是警匪故事线，因此这样的灰色纽带就丧失了作用，成为“为真实而真实”的祭品。

现在我们回到第一类人，也就是影片拉开故事大幕的华人偷渡客。影片最成功的场景就是开篇的海滩：偷渡轮搁浅后，偷渡客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坐在海滩上。在看见警察后一拥而起，夺路狂奔。这里有一种末世的隐喻，也是为影片的悲剧色彩定下了基调。但是很可惜，尔冬升并没有能把这种群众形象深入为“人物”形象。作为主角，成龙的确是用心了。可是他意图传道讲善的用意却毁了这个角色。我妄自揣测，这个角色中间有很多成分是成龙自己要求的。因为这实在不像尔冬升的人物设置习惯：《门徒》里的角色几乎都是灰色的，就是最白的吴彦祖也有自愿帮助刘德华的时候。然而在《新宿事件》中，成龙的角色却出乎意料的干净。更为讽刺的是：他为了让华人势力抬头而为江口组杀人卖命，之后居然能心安理得的谈大道理过平常生活，根本就是个笑话！这个角色逻辑的丧失使得影片越往后面他的悲剧性越是降低，乃至最后那个神似莱昂之死的夜路场景竟然没有引起我对人物的共鸣。相比之下，尔冬升的爱将吴彦祖承担了影片悲剧综合体的重担：这个角色先是被暴打，后来被砍手，最后是肚破肠流的死掉。而且他有影片最为剧烈的心理变化，可以大书特书。但是尔冬升过多的人物设置使得这种可能性被淡化至无形。如果减少一两个华人角色而集中在吴彦祖身上，可能会使力道更加集中。

影片探讨了在日华人偷渡客从被压抑状态，到上位发泄，并最终自我毁灭的过程。话题被置于日本政府的放纵态度和和日本黑帮对此推波助澜的双重文脉下，不能不说是极其丰富的。但是这种丰富也意味着更加庞杂的结构以及更加巧妙的人物描写。对于从一开始团结求温饱，到最后为求财而自残，尔冬升徒有华丽的结构和概念，却没有令人信服的手笔。相比之下，陈凯歌在《荆轲刺秦王》里对于嬴政性格的转变就要自然和巧妙得多。这当然得益于陈凯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个人物身上。而尔冬升控制力的缺乏使得大量的角色虽然构成了一张生态图，却在影片结束之时，仍然让我停留在影片最开始海滩上的人群印象中，不能不说是最大的败笔。影片最后原本可以让所有线索汇总爆发，一如《PTU》中广东道的多方对决一样。但是平行叙事却宛如脱缰野马一样，一泻千里，不可收拾。诸多人物根本没有交代结果便从故事里消失，让观者疑窦丛生，在最后的“要紧”关头分心到一塌糊涂。

当然，我还是要说，这是一部真正的诚意之作。尔冬升延续他熟练的黑色夜风格，在视觉上贡献了精彩的饕餮。而他之前的作品里都至少有一个立体的角色：《旺角黑夜》里的张柏芝，《门徒》里的刘德华。此次失手，还是因为胃口太大。这是否也是因为尔导越来越多的资源让他也开始“上位发泄”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客死他乡谁人祭


看完片子后发现，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一次成龙经典的武打镜头，这显然是刻意为之。从来不用替身，所有危险镜头都亲力亲为，在绝大多数影片中都一直以一种诚恳、善良、耿直的形象出镜，算是一种本色出演吧。而观众都是喜新厌旧的，也许正因如此，有些人早已看腻了成龙的这种形象，所以在《新宿事件》中，成龙依旧扮演了一个“一心为别人着想，哪怕牺牲自己也无所谓”的滥好人。只不过，一个此等形象、农民出身、且不会半点武功的人，却误打误撞当上了新宿某黑帮的大哥，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确实，现在这样的滥好人已经不多了，在中国更如凤毛麟角一般稀少。有历史原因，教育原因，也有政策原因……在现实的压迫下，一部分或快或慢地变成了社会人，即遵循“社会规则”游戏的人——以现实利益为权衡，衡量一切，衡量友情、爱情甚至亲情。人们牺牲道德和对痛苦的感受来换取利益，美其名曰“为了真正的自由、为了更好地生活”，殊不知在奋斗过程中，随着个人财富的增加，自己也会失去一些真正宝贵的东西。一切，都是公平的。

铁头出身在一个偏远农村，如果从之后的新宿城市人的角度看，开着拖拉机的他生活贫困且极度乏味单调，但对那时的他而言，每天和家人、朋友，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是那样快乐，简陋的住所、肮脏的厕所、没有山珍海味的粗粮都是习以为常的东西，更何况还有一个“老相好”陪伴在他身边。

直到有一天，他身边的女孩看到了冰箱、洗衣机这些东西后，知道了世界并不是只由农田、黄土、成片的树林、大山和鸡鸣狗叫组成的，外面的世界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女孩说，我要出去打工，等挣了钱，会回来找你的。男孩说，别去，外面的世界有灯红酒绿，出去了你就会变的。女孩坚定地说不会，男孩坚定地说会，两个人就这么争论了好久，好久……


事实证明，女孩说错了，但女孩却找到了她层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比她原先所想到的还要好很多：别墅，名车，名贵衣物和饰品，完全不用担心食品和水会不卫生、各类产品造假等问题的日本式生活，有个有权有势、很帅且非常疼爱她的老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这一切，宛若梦境，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男孩说对了，他真的失去了女孩。为了寻找初恋情人，他鼓起勇气不远万里偷渡到日本后，面对完全陌生的文化，无法交流的语言，艰难地边打工边寻找着记忆中的那个“她”。


二人历经苦难的重逢，却代表着新的别离。大山里曾经两情相悦的年轻情侣，就这么变成了生活中的两个现实的成年人。对各自的变化感到惊讶、无奈之后，仅仅数秒钟就默然接受，这是成熟的做法但也是一种悲哀，一种彻底埋葬了年轻纯真与浪漫的悲哀。铁头已经不可能不顾一切对女孩大喊“我爱你”了，也不可能不顾一切要去找另一个男人单挑，那些都是只属于年轻人的浪漫，而他们已不再年轻。

人，由于环境的改变，究竟可以成什么呢。一个朴实的农民，从他偷渡到日本海岸，迫于无奈失手扎伤日本警察的那一刻起，就彻底改变了。而他自身却对这种改变一无所知。初到日本的时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生存下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做事、做人。但现实很快告诉他，“你不可以这样”。于是，他就变了。从融入周围华人的生活，做一些不难么光彩的事情起，渐渐赚到原始资本，到被迫为了身边伙伴和自己的利益抗争，再到举刀杀人，他的一系列变化是那么快，但在这部电影有限的时间内显然难以细细铺叙杂陈。

在梦里，他怀念以前的土路、小河、路边的杨树和那辆拖拉机。在他打拼出一片天下的时候，由于不懂得管理把一切都交给他人而给日后的变故早早埋下祸根，他自己却只是“去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丽丽一起在日本的土地上开着拖拉机的时候是那么的快乐，一如当年那个和“老相好”并肩走在田埂上，嬉笑着，打闹着，无忧无虑的农村少年……而次时的他，上已是身负命案的黑帮分子之一。

铁头从被拥戴到众叛亲离，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命中注定的事情。看着前面一群偷渡的中国人围坐在简陋的日式木屋里欢声笑语吃饺子，我猜测结局一定会很悲惨，但没想到会那么惨……


直到坐上黑帮老大的位置，他还恍若置身梦中，他常常忘记曾做过那些自己良心原本不会答应的事情，常常忘记自己亲手杀过人，以为靠着“摒弃地域仇视观念、与人为善、自己人不要欺负自己人、大家都不容易，要团结”等简单美好的想法就能很好地发展下去。但一个个没受过太多教育的人，不懂得人心、不懂得经营、管理，更不懂得学习和吸收，他可以靠着一颗正直和替别人着想的心获得大家的拥戴，打天下；却无法靠着这颗心坐天下。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被卷入这条不归路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停拼杀，没人能够停下来——有人为了自己拼杀；有人为了兄弟拼杀；有人为了家庭拼杀；有人为了野心拼杀；有人为了钱可以对身边的兄弟拔刀相向；善与恶的界限在站着的人和倒下的人之间显得彻底苍白、可笑，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以及最原始的本性竟仿佛在这些黑帮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旧秩序不断被破坏，新秩序不断建立，有的人拼命在这洪流中努力以求出人头地；有的人自以为控制一切却不知自己也是棋子；有的人身心疲惫却无力脱身；有的人麻木绝望只待死亡来临；而有的人作为真正的管理者，默默控制着这一切——正如那个老爷子所说的，“死んだ人間に価値はない”/死去的人没有价值，所以，三合会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巨变，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冲在前面打拼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倒下了，满身鲜血毫无意义地死去了，而幕后的那几位老爷子依然可以一如既往，在舒适安全的环境下，心无旁骛、慢悠悠地品着用清泉水泡制的高档茶或日本酒。


而铁头，对日本而言他始终是个“外乡人”，正如我国绝大多数城市看待外来人口的态度。有一些本质的东西，并不会随着人素质的提升而有所改变。一个地方的原住民，是很容易仇视外来人的，很多时候仇恨和爱情一样，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产生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仇恨可以不断传递给其他人，传递给下一代，而且被不断增幅、扩大，直至冲突、厮杀。这一切，是非常可怕的。作为一个原本不受欢迎的外来人，铁头迫于生计做了一些为人所不齿的事情，直至犯罪。最悲哀的是，眼看着他堕落，却几乎没有任何人同情他、帮助他，曾经一起打拼的伙伴们一个个背离，在他良心发现的时候女朋友也离开他，而唯一不把他当做“低素质的外地人”来看待，甚至想帮助他、拉他一把的，竟然是那个一直想抓他的日本警察。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国际玩笑，却让人笑不出来，因为你很容易把这两个人物对号入座想象成我国到城市打工的农村人，和愿意不戴有色眼镜看待农村人的城市人。这本身，又是另一个都市童话了。但现实版的童话总有着极其悲惨的结局。作为日本人，一开始就自谦地说“学过中文，但中文不好”的警察一直都能听懂铁头说的中文，但在铁头临终时，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的那句“我们……大家不欠大家”却没能听懂，他只能大声问铁头到底说了什么，也许他一生都无法明白这个中国人最后说了什么话。作为中国人，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铁头，无论他是始终自欺欺人还是最终承认；无论他对老乡的仗义之情、对两个女人的爱，还是那悔之晚矣的良心发现，都无法弥补他犯下的重重罪恶。最终，真的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他。对于一个淳朴的农村人而言那种死法太过凄惨，但对于那样一个新宿的黑帮老大而言，尸体顺着阴暗肮脏的下水道像垃圾一样随波飘走，无人伤悲无人悼念，也许才是一种死得其所。

感觉导演在片子里想说的话太多。无奈片长有限，很多东西都没法清楚地表达出来……



说来凑巧，不久前我去了一趟日本，虽然对这个充满宅人和情色文化的国度了解不多，但也总算踏上过这片土地。如前文所提到过的，日本几乎没有假货假币甚至假药假酒等以人性换财富的东西；绝大部分地方的自来水非常干净可以直接饮用；所有窗口行业的服务人员都礼貌备至且始终面带职业性微笑；从小学开始严格而力求让学生独立的教育方式让日本人在外表上看起来彬彬有礼；几乎从不乱扔垃圾在公共场合也不大声喧哗（一些非主流除外）；汽车绝对遵守交通规则且极少鸣笛，更多时候是减速甚至停下等行人经过。而东京市政府的大楼完全开放，百姓和游客可以随时上到50层观赏东京的风景，而不像北京市政府那般戒备森严，一般人没有完备的手续根本不可能进入。……从表面上看，这个国家的人民有着很高素质，环境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在日本，从先进科技到一些小的专利发明，很多东西都被率先应用到民生方面，单这一点中国已比日本差了很远，更不用说环境、个体和整体素质、以及秩序方面的差异。一切点滴细节说明，日本繁华、富裕、科技先进，但并非一部分人想象的那种天堂。

浮华背后隐藏的东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贫困：简陋到几乎要散架的、由破木板堆砌成的二层小阁楼静静地立在小巷深处；
肮脏：个别不起眼的地方也有未分类的垃圾胡乱堆在一起；
罪恶：由黑帮控制的红灯区；以及横滨唐人街街头，那块相当刺眼的告示板，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杀人犯的通缉令：有拐骗萝莉的，有奸杀少女的，以及其他各种杀人潜逃的……

至于黑帮，如片中所述，日本现在的黑帮社团大多是合法的，而且他们更明白该如何长久发展。收保护费却不会把那些小店老板压榨到走投无路；面对毫无瓜葛的普通民众他们甚至会像议员一样以尊重和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需要说明的一个特征是，日本人普遍好静，所以在澡堂中黑帮会指责中国人过于喧哗，所以简陋木屋的房主才会扯下平日彬彬有礼的面具而怒不可遏地斥责中国租客过于吵闹。黑帮内部有严格的的部门分类和不同分工，也有繁琐的帮规律例对手下的年轻人进行约束。（一个细节，片中黑帮讨论分工时在屏幕上出现的店铺名单写的基本都是色情服务业的店，其中甚至包括“EVA1号店”、“EVA2号店”和其他女仆店）所以，片中对日本黑社会的描写还是比较得当的。那些老大张口闭口团结，重视和睦发展等并不是导演凭空捏造出来的情节。在我看来，我更喜欢这种黑社会分子一个接一个背叛、然后死亡的描写方式，这比那种把黑道分子美化成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要美好得多，至少很多孩子在看了之后多少会觉得“干黑道的话不是被背叛就是要死”，这比看完《古惑仔》之后觉得“帅呆了、酷毙了，老子也要背刀砍人去当老大”要好太多。这也许这是成龙的目的之一吧。人命生来就不是等价的，但很多东西其实本质上是公平的。想要获取什么，就要放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来交换。而如果愿意放弃一些看似华丽的东西，有时候真的就能得到更宝贵的事物。很多人都如同浮士德一般，与魔鬼做着交易，或快乐或痛苦地生活着，但目的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想追求幸福，并且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在片尾只有简单的一句话：“90年代初期，中国偷渡潮开始。随着经济腾飞，千禧年后逐渐放缓”。

日本确实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这个国家就是通过不断学习、吸收，从一个没有文字、只会把中国赠与的布料在中间剪一个洞，两边对折后直接套在身上并称之为“和服”的奴隶制国家，吸收了遣唐使和遣隋使带回来的先进东西，不断学习、自强，发展到曾经大举侵略中国、几乎占据了大半中国的帝国主义国家；再发展到今天这个看上去有着先进文化、文明礼仪和干净环境的、位居世界前列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国发展得很快，虽然我们为了经济发展速度牺牲了很多东西，但中国也确实在做着很多努力，在努力改变。食品安全、公民基本权利维护、福利待遇、生活环境、腐败、钱权交易（同日本的黑金政治）等等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也许还需要50年、80年，也许在我们有生之年都无法看到。但这并不是我们逃避、堕落和懦弱的理由。落后就要挨打这个道理没变，变的是，我们从80年代只知道眼馋“外国的月亮总比中国圆”到90年代慢慢懂得，应该去学习外国月亮为什么圆，如何才能让中国的月亮也圆起来。而在二十一世纪，让人百感交集的2008年中国经历了太多事情：年初的冰雪灾害，五月的大地震灾难，八月的奥运盛事，以及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机。灾难中，在应急预案、人员及物资调配、秩序保证、卫生医疗、解决住所及消息传播和应对国内外媒体舆论等方面，中国表现出的应变能力令世界先进国家均刮目相看。迫切等待解决的问题依然有很多，但我们的祖国，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

扯远了。说回来，成龙本身拒绝改变中国国籍，而他的儿子也将很多人羡慕不已的美国国籍改为中国国籍。从这件事上，希望更多人能看到的，并不是“只有富裕到一定程度的人才能拥有自由”这样的东西。如果只是用“民族自豪感”之类的词语解释显然又太过片面……那是更深厚、更有历史底蕴，铭刻在我们血脉之中，生生不息流淌了几千年的东西。那些，是身为一个中国人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们日后面对各种危机作出正确应变，以及正常发展所需的根基。

作为新宿黑社会大哥的那个中国人死了。不过，就算远隔重洋，那个出身农村的铁头，也终能魂归故里吧。就和无数偷渡他国流浪打工的华人一样，也许随着时间的经过，所有人都会把他们逐渐遗忘，但在他们的故乡，也许会有一座饱经岁月侵蚀的小小坟冢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电影《窃听风云》能够在内地公映全靠了尔冬升的提携。据这部影片的导演庄文强和麦兆辉讲，他们最初写成的剧本没有通过广电总局的审查，压了很长时间无法拍摄，最终靠尔冬升对剧本进行了调整，这才通过了审查。之后尔冬升又为他们找来了资金，敲定了演员，在他的帮助下，影片顺利上映，当然，片子的制片人自然非尔冬升莫属了。

    我说这件事儿就是想说尔冬升对内地市场环境十分熟悉，清楚怎样操作能够让影片在内地上映。而他的力作《新宿事件》却未能在内地公映，试想一个如此熟悉体制的人的作品没有进入体制，说明了什么？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尔冬升的不妥协，恰恰表明了他对这部电影的重视，他不想因为向体制妥协而让电影的品质被损害，用他自己的话说，“通不过，也不能去糊弄人。”

    要说这部电影，开始确实给了我史诗片的期待，无论是去东北拍摄的故事背景，还是描绘华人在日本底层的现状，甚至单单是海滩登陆的那个镜头，都表明这是一部有野心的电影，它正在按部就班的展开一幅宏大的画卷。按我当时的憧憬，这部电影时间应该在3个小时以上，用一个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描绘一下华人的生存状态，再用一个小时描述成龙扮演的铁头是如何艰难上位的，再花一个小时演绎他是怎样走向毁灭的。而且这个过程一定要沉得住气，气氛再萧杀一点，人物再复杂一点，叙事再舒缓一点，然后我们可以大胆地宣布，中国版的黑帮史诗诞生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影片到底没沉住气，越发展月仓促，最终落了个虎头蛇尾。成龙的上位太速度了，昨天，决定不能再受欺负了；今天，干掉两个日本老大；明天，自己的帮派组成了。我感觉这事儿就这么简单粗暴，哪有什么结丹期、元婴期，直接从凡夫俗子就立地飞升了。然后所有的剧情都开始加速，最后，这个有着史诗片开局的电影，泯然于众多香港黑帮片之中，无法自拔了。咱们就不和美国那些黑帮史诗相提并论了，即便是和同题材的日本电影，比如《燕尾蝶》，比如《不夜城》都不能相比。

    这种情况吧，你说是尔冬升才气不够？也有这方面的因素。按照李海鹏的话来说，小说家里面，有的人的才气只能维持一部短篇小说，有的人是中篇，有的人是长篇，能在一部长篇小说里面始终保持一个高水平的作家，那就是才华横溢了，比如马尔克斯。李海鹏说，马尔克斯一根寒毛之不巨，也比当代中国作家腰之最巨，还巨。我觉得电影导演也是这样，也许很多导演都能够拍摄诸如《夺宝奇兵》这样的冒险电影或者《群尸玩过界》这样的僵尸片，但是能够操刀《辛德勒名单》或者《魔戒》这样的史诗片的导演就不多了，而各种类型片都能玩转的导演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尔冬升显然还做不到这些，就难免出现眼高手低的尴尬。有影迷期待《新宿事件》的3个小时导演剪辑版，我不抱期望，不会有太大改善。

    其实，这不单单是尔冬升的问题，而是香港电影人的通病，他们一贯严肃不起来，宏大不起来，他们的优势在于尖锐，在于娱乐，在娱乐中尖锐。现在的问题是，体制不允许他们尖锐，而很多香港导演又去追求宏大去了，于是有了《投名状》、于是有了《画皮》、于是有了《七剑》、于是有了《赤壁》，显然都不成功。尔冬升说，不久，香港电影就会死去，是呀，在妥协和宏大之后，香港电影丧失了她的特质，又如何生存？如今就剩下执拗的杜琪峰还在尖锐着，不妥协着，然而孤掌难鸣。

片中最让我觉得震撼的不是断手割喉的血腥画面，亦不是吴彦祖鬼一样无魂的妆面，而是片尾一群人拿石头砸房子的场面，顿时有种在看《英雄》箭阵的错觉。用石头把人都砸得差不多了，再一拥而上用一把把尖利的长刀去砍人——果然够赤裸，够狠，够黑帮。面对一堆飞过来的石头和一把把尖利的长刀时，一把手枪顿时变得苍白无力。关键时刻，果然是越原始的越强大。

在一个没有盗贼的国度来了一群专门偷盗的人，他们在每个能够动手脚的地方走偏门赚黑钱，这一切都是因为求生的欲望——就像秀秀说的：人最本质的欲望只是吃饱穿暖，但是当有一天看到别人有许多自己没有的东西时，欲望便开始扩张，无限扩张下去。而她正是铁头说的那个“去了不回来的人”。满足是个反人类的单词，只有一直想着怎么样更快更好地得到更多，人类才能不断进步。但，当期望与取得有个不可逾越的鸿沟时，迅速填满这道欲望的过程难免会很简单粗暴。

我们在这个写实的底层世界里，看到欲望争霸最直接的交手，它的血腥正是用邪恶方式满足欲望的巨大代价。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想成为虾米的大鱼最终还是会被人捞来吃掉。在自然圈里，没有什么可以站在最顶端，各个阶层围成一个相互制约的大圈，越是底层的越不可小视，因为它正和顶层紧紧相连，这两者的颠覆有着微妙的公式。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活在世界很美好的假象里，终于能有这么一个现实而不造作的作品出现，真让人惊喜。

成龙终于不再是神采奕奕地功夫搞笑；吴彦祖不再是1号花瓶男（我尤其喜欢他最后抱着肠子痛哭流涕的样子）；范冰冰终于演了一回有血有肉的婊子；香港那些老戏骨把香港人的老奸巨猾深入骨髓。唯独徐静蕾的扁内双和薄嘴唇很抢镜，让人无法注意到角色上来。剧中还有几个情节需要推敲：一成龙是怎么和范冰冰好上的。只是因为救了她一命，又在黑店里碰到？我觉得征兆不够明显。二是成龙拿了台南帮的地盘后，怎么就那么放心地把大盘交给一群走偏门起家的人，自己做正经生意去了，明显太傻太天真。跟一窝狼混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放心让狼放羊，既然这么想让他们走正道，可以自己带着么，或者只是成龙没有领导天赋?

整体剧本还是很出彩的，我尤其喜欢两个人物。一是老华侨的女儿静子，二是吴彦祖演的阿杰。静子第一次喊“不要打他！”的时候，是她老爸在指示黑帮殴打无辜的阿杰；她第二次喊“不要打他！”的时候，是毁容断手的阿杰在殴打她的日本男友。虽然这两次她都没有被打，但心里的伤害不比肉体上的小，作为一个善良正道的居民，因为父亲有日本黑帮撑腰，她成了伤害别人的理由。而一再被黑道摧残的阿杰，从一个老实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丑恶的施暴者。他从呵护一个女孩到用暴力伤害她身边的人，使静子再次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在那个一恶压过一恶的世界里，两个年轻人连最初的暧昧都没有走完，就各自走向惨烈的远方。阿杰在破败安静的老房子里，拿掉假发，月光照着他惨白的哭花了妆的脸说的那句“原来我还是个...胆小鬼。”不知是悔恨的自责，无助的呐喊，还是最终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这种原始欲望引起的惨烈竞争其实无所不在：职场同事间、家庭成员间、民族间、宗教间、政府间、组织间……——它其实是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只不过当它出现在一切简单粗暴的黑社会里，会显得格外残忍。

世界的黑掀开一角便会让人觉得铺天盖地的暗，它就像阿杰烧焦的断手，当你看到它被人践踏，仍会失声大叫，不管你是阿杰还是观众，都能感受到那种刺痛的真实——正是因为这种不可回避的直接，才更让人感觉真实的痛不欲生。

而我们在这些强大的欲望面前，又都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